走在墨爾本街頭,賣藝者隨處可見, 小型的一支結他自彈自唱,或者一個人就那麼站著不動大半天;大型的可以是一台古老鋼琴,甚至整隊樂隊。表演者來自五湖四海,項目包羅萬有,代表這裡人民對不同文化的包容。在這裡表演並非毫無限制,但規矩清晰:只要尊重其他道路使用者和注意安全,就可以自由演出。
澳洲的街頭賣藝者由市議會管理。想在某個城市演出,就要向當地市議會申請牌照。申請過程中不會過問表演內容,只是填表,交費和上一課安全課;對賣藝者定下的規矩,也會在安全課上講解,主要是道路的公平使用。在墨爾本普通牌照收費二十澳元,為期一年。除了市中心 Bourke Street 外,哪裡都可以演出。想在 Bourke Street 表演,則需獨立申請;另外,一些私人管理的地方,例如市場,商場,也會要求表演者另外申請。
反觀香港,並沒有任何法例容許街頭賣藝,我們只有一大堆「不准」,表演者要逐一小心避開。另一方面,任何人都有投訴權利,警方接到投訴,既然沒有指引說甚麼是容許,就只能驅趕。
墨爾本對街頭賣藝者有完善制度和支援。他們利用街頭表演,為城市增添活力,建立藝術之都的形像。
我訪問了兩位賣藝者,他們都各有故事。
黑鬼 (Jason Lau) ,來自香港 (cover photo)
Quncy :請先介紹一下你的表演。
黑鬼:二胡演奏,流行曲為主,初來到時沒有固定曲目,沒有擴音器,要按環境選擇樂曲。自己樂隊的歌,其他歌都會彈,我又試過演奏英文流行曲,以為可配合市場,但效果並不好。後來另一位賣藝者留下了擴音器,又幫忙錄了四首歌做背景音樂,就集中彈這四首歌,不斷變化。四首歌是:「上海灘」、「帝女花」、「甜蜜蜜」和「血染的風彩」。
Quncy :這裡的人對二胡感覺如何?
黑鬼:本來我拉二胡不特別好,萛是來到才苦練,一年過後,對自己信心才多點。我們都認為二胡感覺悲傷,但這裡的人並不覺得這樣。他們很喜歡二胡的聲音,覺得很人性化,很自然,很甜美;配合背景音樂,又好有電影感。偶然有些人會坐下來一直聽,有人會問有沒有唱片可買,更有人放下寫好地址的信封和五十元,要預訂我將來做的唱片。
Quncy :為何來到墨爾本?
黑鬼:在香港時,雖然在琴行打工,算是與興趣有關,但我是個月光族(即每月花光薪金),從未想過可以出國。後來聽另一半講起工作假期,不用很多錢就可以到外國生活一整年,當時29歲了,這是個一放手就不會再有的機會。那時還聽人說澳洲打工賺錢容易,那是假的!農場太多人做,跟本沒有足夠工作;工廠工時長又刻板,很不人道。事實上,花同樣時間,街頭表演收入比其他工作還多。
Quncy :你在香港有參與樂隊演出,跟街頭賣藝如何比較?
黑鬼:樂隊演出要和很多人合作,花好多時間籌備一小時演出,要計劃,要宣傳。街頭賣藝很個人,很自由,很隨意;不需要宣傳,演出本身就是宣傳;不需要練習,演出本身就是練習。香港組樂隊是件青春的事,收入少,不可能維生,隊員成長了要打工糊口,樂隊就要散了。在澳洲賣藝反而收入穩定,眼見不少賣藝者做了幾十年還在做。
Quncy :有在其他地方表演過嗎?和墨爾本如何比較?
黑鬼:整體而言,澳洲人都對賣藝者十分尊重,花錢支持,買唱片是十分平常的事。我到過澳洲四個地方,每處都有不同經歷。黃金海岸,遊客區人流多,賣藝人又少,沒多少競爭,每天奏兩小時收入已經不錯。布里斯班市中心,人流也很多,多數賣藝者質素一般,所以也算容易。當時找到了一個行人隧道的的交叉點,三道人流交滙,聲音又好;除了收入增加,還有人邀請演出,只可惜時間無法配合。
阿德萊德,是個小城市,全市只得一個地方多人聚集,收入一般。但我很喜歡這裡的平和閒適;這裡有很多有趣的人。有人請我到他們家夾歌,那地方住了好幾個音樂人,每個都在房間裡做音樂,想夾歌就齊齊走到大廳;又有另一個說正在寫自傳,說要留一頁寫我。
墨爾本,逗留時間最長,也最多得著。這是個聞名的藝術之都,未來到前有好多期望;剛到步時發現競爭十分大,在市中心每條街都有幾個人賣藝,而且都相當專業。後來經朋友介紹,開始到維多利亞市場演出,收入才穩定下來。固定演出漸漸受到注意,後來有本地樂隊 Trappist Afterland 請我一起夾歌,又和他們公開演出。這次演出的片段放到 Facebook ,受到來自伊朗的音樂人 Gala Pour 欣賞,又帶來了另一個演出機會。我也參與了他們兩隊樂隊的唱片錄音。
Quncy :賣藝讓你有甚麼得著?
黑鬼:物質上,賣藝的確可以維持生活,收入並不比其他工作少。
精神上,藝術就是表逹,在街頭賣藝,是很直接的表逹方式,跟整個城市溝通,我不在觀眾前面,我在這座城市裡面!這也是個好鍛鍊,開始時很擔心被發現失誤,現在就可以不斷變奏了。金錢以外,友善的微笑,小孩的好奇,大人的讚賞,都是滿足。和途人傾談,和其他賣藝者傾談,累積了好多友誼。
Quncy :會想一直賣藝為生嗎?現實上可以嗎?
黑鬼:其實開始時會覺得,不段重覆四首歌,一點都不藝術,就是為錢而做,很不開心。後來和另一位賣者傾談,他本來是開車的,現在奏音樂已經貼近興趣了,不是已經很好嗎?賣藝是種職業,賺錢好合理,而他現在就是靠賣藝養活三個小孩,所以他很勤力,每天都奏很長時間。從此我心情就放開了。現在我好希望以賣藝為職業,可是在香港比澳洲困難得多,真的移民到別國,也不容易。
Kamil Wolyniec ,來自波蘭
Quncy :請先介紹一下你的表演。
Kamil :音樂表演,沒有固定形式和曲目。我不喜歡計劃,因為有計劃就有期望,結果總帶來失望。跟著自己感覺,與途人和環境交流,彈自己喜歡的音樂。今天帶著這個樂器叫 The Hang ,這是近年才由一位瑞典人發明,今天在這個有蓋商場表演,很適合這種手鼓類樂器,聲音效果很好。有時我也會帶揚聲器和其他樂器,創作不同音樂。
Quncy :為何來到墨爾本?
Kamil :因工作關係而來。我離開波蘭已經十年,有六年在蘇格蘭的實驗室工作和讀書;後來有同事說墨爾本是個好地方,會很適合我,就在網上找這邊的工作機會。現職是有關癌細胞的研究。在墨爾本已經四年多了。我的確很愛這裡,我的街頭賣藝也是從這裡開始,還有好多不同的音樂交流。我還會想去不同國家和城市,但當我想要停下來的時候,我還是會回到墨爾本。
Quncy :賣藝讓你有甚麼得著?
Kamil :在街上表演,和途人交流,趕時間的可能就微笑一下,停下來的會跟著我的音樂擺動身體。小朋友會跟著音樂起舞,甚至把玩我的樂器,幾個小孩在我的音樂面前團團轉,那些情景令人回味。
Quncy :其他地方的街頭賣藝,和墨爾本如何比較?
Kamil :這裡市政府提供很完善的支援,無疑比其他地方好。首先有戶外安全課堂,演出指引,提供很多有用資料;然後是登記名冊,遇有大型音樂節時,市政府會主動聯絡,提供演出機會。他們很願意投放資源,以音樂讓人愛上這個地方。還有多酒吧都歡迎各類音樂演出,例如 Open Studio 、 Bar Open 、 Jeepsy,還有歷史悠久的實驗音樂節目 Make It Up Club ,在市中心北面的 Brunswick, Northcote 區裡,每天都有數不盡的現場音樂。這是個音樂人天堂。蘇格蘭現場音樂也不少,大大小小的音樂會,每個星期都有幾百場。但蘇格蘭天氣經常又濕又冷,受天氣影響,街頭賣藝沒有墨爾本這麼盛行。
Quncy :你從事醫學研究,可以說一點你的工作嗎?
Kamil :我們發現,人體本身就有能力殺死癌細胞,身體機能消失才會被癌症佔據,我們就是研究身體機能消失的原因,希望最終可以找出方法把身體機能恢復。其實科學和藝術有不少共通點,兩者都是創造,兩者都需要經過孕育過程,而且過程中不斷會衍生出新的東西,過程本身就可以好好享受。其實我也參與了一隊全由科學家組成的樂隊,以做慈善演出為主。
Quncy :接著有甚麼動向嗎?
Kamil :下個月我會帶部份樂器到印度旅遊,希望遇上其他音樂人交流一下。初步是留五個星期,也許會延長,還說不定。
後記
訪問 Kamil 時,他反過來問我為何要寫這篇文章。我如此回應:「好多香港人一生都在勞碌,幾十年就這樣花掉。但看著黑鬼,看著你,我發現生活有好多可能性,我好想給香港讀者知道,我們不一定要依著既有框架行事。明明望見對岸風光無限,卻擔心看不透河床,又怕一去無回頭,但當你放膽跳出去,會發現湖中暢泳已經歡樂無窮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