為了非今 不惜是昨

2013年1月14日  占飛 忽然文化   信報

高舉龍獅旗及英國香港旗,既有政治意義,也有文化意義。從政治意義上講,一說是「港獨」抬頭;一說是香港人的本土及高度自治意識確立。從文化意義上講,這是把香港人與中國人區分為「我們」與「他們」。香港人是「我們」,中國人是「他們」;「我們」不單不肯認作中國人,連稱呼中國人也不願意,寧叫「他們」做「強國人」。

自鴉片戰爭以後,中國備受列強欺凌入侵,「愛國人士」總希望中國化弱為強。今天中國終於大國崛起,「強國人」本應是「敬語」、光榮的稱呼,豈料反成戲謔及嘲諷的低貶。最早給予這樣「定型」(stereotype)的竟是「自己人」的香港人,怎教「愛國人士」不無名火起三千丈?高舉龍獅旗及英國香港旗,就等於剝奪他們享受「強國人」的「自豪和振奮的大時代」,是可忍孰不可忍?
五十步笑百步
本土主義者在建構(或重建?)回歸後的香港主體性及香港人的身份時,不是前瞻,而是後顧。在回顧香港的過去時,1973年廉政公署成立可以看成分界線。今天人人掛在口邊的「香港核心價值」——人權法治、公正透明、程序公義、公民道德等等——幾乎全是1973年後逐一建立的。
1973年之前的香港,民生困苦一如今天,一家八口一張床慘過今天的劏房,貪污盛行,紀律部隊高壓管治,種族歧視,還不時發生暴動。「左」、「右」派勢成水火,社會的撕裂尤甚於今天。當時民間固然保留了不少古雅漢語,但官方重英輕中,中文是二等語言,還有不少「鬼五馬六」的殖民地中文——最著名的莫如「沿步路過」、「如要停車乃可在此」。假如「強國人」說、寫的是三流中文,那受殖民地教育的港人說、寫的亦不過是三及第中文,五十步笑百步而已!
這種種沉痛歷史,與本土主義者的論述背道而馳,他們是不會提及的。無他,本土主義者不是要尋求歷史的全部真象,只是有選擇的借古非今。對1973後的英治香港,本土主義者更加為了「非今」,不惜「是昨」。「是昨非今」始作俑者是孔子。
為英治塗金彩
春秋時,周文疲弊,舊禮教及社會秩序崩潰,孔子要重建新秩序,也是向過去取經。他回顧歷史時,亦少不免美化三皇五帝、堯舜的禪讓及周朝的禮教,他也是「為了非今,不惜是昨」。往後,各朝的改革派莫不照板煮碗的「託古改制」。今天香港的本土主義者所做的,有什麼分別?
有人批評本土主義者把過去說得太美好了,為英治香港塗上一抹金黃的色彩,乃是歪曲了歷史,錯讀了歷史。這樣的批評也許對,但卻「不相關」(irrelevant)。每一個時代都會按當前的需要而重讀歷史及再詮釋歷史。何況這素來是中國文化的傳統。
再說,中、老年人回顧過去時,總是帶着懷舊的眼光,昔日的傷痛早已忘記了,說起往事通常只講好的一面,不講或少講壞的一面。這是人之常情。年輕人沒經歷昨日的「非」,卻備受今日的「非」困擾,從今日的「非」看昨日,自然覺得昨日種種「是」。但這股近年瀰漫香港的「憶甜思苦」的氣氛,究竟是好是壞?
撰文:占飛